劝戴先生画动漫
申城持续二十多天“高烧”不退,心里惦记着戴敦邦先生,就打电话去问个平安。果然不出所料,老画家不肯歇夏,正伏案作画呢。这间画室我去过几回,如果不是满墙的画,简直就是家徒四壁了,而且没装空调!焐在一个密不透风的蒸笼里,就不怕中暑吗?“照画!”戴先生豪爽地哈哈大笑,我能想象他穿了一件已经有破洞的汗背心,鼻尖上架着老光眼镜吮毛笔头的憨态。
刚画完《水浒》大型画册,还画什么呢?“画连环画。”他告诉我,脚本是老作家沈寂根据自己的同名小说《大亨》改编的,原本想请青年画家来画,“但大家的积极性都不高,那么就只得拼一把老骨头了。”
三百幅连环画,就在一间没有空调的画室里,一笔笔地勾勒起来,又赶上六十年一遇的大热天。
想起上海这几天正在办一个动漫画展,据媒体上报道,盛况空前,参观者的热情敢与天公试比高,不少青少年还将自己创作的习作拿出来亮相,与外国动漫画家一起争夺眼球。我问老画家去看了没有。“没空去看,不过,参与画展的日本动漫画家倒来看我了。”
前一天,日本动漫画家木村忠夫一行四人携朝日新闻社的记者来到《连博》杂志社拜访戴敦邦先生等人,一进门就高呼“拜访老前辈”。言谈中,对坚守阵地的中国连环画家充满了敬意,特别是了解到中国连环画且战且退的现状,与动漫画的强势已形成巨大的落差,心里也颇为复杂。日本画家认为,日本的动漫画家是直接从中国连环画吮吸乳汁长大的,发展至今虽然市面很大,“但与中国连环画相比,不在同一水平线上,我们对你们是高山仰止的。”日本画家如是说。
日本的动漫画是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经济起步时,为满足公众的文化需求和帮助政府图解公共告示而形成的一个新画种,所用技巧和纸张都是相当初级的,没想到随着日本经济的腾飞和出版业的繁荣,渐渐成为一种对外推广日本本土文化的“新秀”。其实它不过是快餐式的消费文化,娱乐性被放大后,感官功能的愉悦和“术”的不断出新几乎消解了它的母体——连环画所承载的“道”。我在电话里与戴先生开玩笑说:“那你快改行画动漫,赚了钱装台空调嘛。”
“我不跟他们抢饭吃。”戴先生笑了一阵后还说:“日本的江户时代就有连环画,现在也被动漫取代了。日本画家认为,中国有很好的经济文化基础,如果放弃连环画太可惜了。不过他们认为中国的动漫一出手就是精装本、豪华本,售价再高也有人买,这说明中国的出版市场很旺,但对读者来说,开支也大了。他们这次来就很想买几本简装本回去,可惜没找到。”戴先生最后苦笑一声:“相比之下,连环画就土得掉渣喽。”
上海是中国连环画的发源地之一,在建国前夕及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曾达到辉煌的顶点,并涌现出如贺友直、戴敦邦、汪观清、华三川、顾炳鑫、颜梅华等连环画高手。改革开放后的八十年代,连环画也曾“回光返照”过,到今天的读图时代反倒跌入低谷,这里有多方面的原因值得反思,但这一通俗易懂的美术品种在儿童读物中的霸主地位已被粗制滥造、内容低俗的外国动画书所取代,不能不引起美术界、文学界及社会学界人士的普遍关注和担忧。
为引起世人对连环画这一美术品种的重视和认识,同时为中国美术事业保存一束薪火,戴敦邦与几位同行在这几年里就一直为筹建一个连环画博物馆而奔走,最后看中老城厢的大境阁,老城门下有400平方米空地可供利用。但有关方面在归属权关节上至今纠缠不清,博物馆不知何时开门揖客。为避免不愉快,我赶紧请老画家多多保重。
文:沈嘉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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