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赵延年的来路
赵延年先生虽然不及见鲁迅先生的风采,不过从世纪末反顾木刻版画历史,从早期至今始终不渝“新兴木刻版画”的批判反省意识,深入刻划社会生活的精神面貌,赵延年可说是最能贯彻鲁迅倡导木刻的原意。三十年代木刻版画兴起,切合推广新思潮运动的需要,因此其历史与中国近代政治史从开始就密切结连。回顾新中国五十年的心路历程,赵延年的创作可以作为一个历史写照。
赵延年的木刻手法老辣沈著,阳刚强悍,黑白分明。情感鲜明的题旨,与作品的强烈舞台效果相得益彰。在他的作品中,艺术成就最广为人知的是鲁迅作品插图。尤其是对《阿Q正传》和《狂人日记》的精辟心理描述,更成了阿Q和狂人的标准造像。鲁迅投入新文化革命以致后来被政府奉为新中国的文化圣人,以及鲁迅启肇新兴木刻版画,此二端皆是鲁迅木刻插图在近代美术史所以占一席位的原因。而赵延年的插图更是无出其右。
鲁迅忧郁孤绝,对既有的思想体制的反叛造成异常的偏激心态。他笔下的小说人物大部分与死亡和疯狂结缘,这固然出于作家一己的角度,但也反映了现代主义与历史断层的一个新的价值观的出现。到了赵延年构想创作《阿Q正传》插图的文革年代,鲁迅反叛的旧有文化权力架构已全面瓦解,反叛历史的革命已成定局,这时鲁迅描述的心理状态却从二十年代先知先觉的艺术预感变成文革时期的普遍状态。这或许是现代化过程中新旧交替,两个世界观更换之际,约定俗成的道德约束被解除,而民族潜意识中一直为旧制度所抑制的无明(即鲁迅说的“恶”与“毒”)被解锁后则一发不可收拾。赵延年的插图之所以精辟,也因为能为这种深藏的心理状态写照。
赵延年的创作趣味不限于心灵的描绘,他广泛地观察平民生活,为当代生活造像。他泼辣热炽的表现手法尤其适合宣传画,而于此道赵延年也热心投入。六十年代一系列鼓吹世界民族解放的作品可说是宣传艺术的典范。他紧随时代脉搏,到八九年创作的《噩梦》系列,审视文革时代受意识形态政治逼害的心灵,更非同侪所及。
从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末,赵延年仍关注人生与社会的课题。除了描述平民生活,近年并涉及神话故事与风景描述,都是寄怀之作,而强悍锋厉不减壮年。如《路漫漫》和《新叶》等作品,既寄望于生活中滋润的生机,又对土地的恩泽充满期待和信心。
文:张颂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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