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索的一代
——谈连环画《伤痕》、《枫》及其作者
一九六六年,他们都是稚气未退的中学生。十六、七岁——谁没有经过那个美好的年岁呢?在那年岁,光是“未来”两个字,就会让人的双眼都放出光来……可是在那“未来”的头十年里,他们却在血、火、泪中打了多少个滚!他们曾以虔诚的心情,把语录“倒背如流”;他们曾愤怒地揪斗老一辈革命家——共和国的开国元勋们,因为他们被告知这些“老家伙”要出卖红色江山,可是到了晚上睡梦里,他们又梦见这些自幼崇敬的老英雄依然是英雄,并非叛徒、工贼;在“老子反动儿混蛋”的喧嚣声中,“千钧棒”也落到了他们中一部分伙伴自己的头上;在“文攻武卫”的枪林弹雨下,他们以黄继光式的无畏,扑向死亡!
荒唐!耻辱!可悲!可叹!
他们——王晓华、苏小林、卢丹枫、李红刚……
他们——卢新华、郑义……
他们——陈宜明、刘宇廉、李斌……
他们是整整一代。对于我们年青的共和国,这是多么重要的一代啊!然而正是这一代,被卷进了如此奇特而荒唐的生活浪潮。他们因而是求索的一代,战斗的一代!
十年后,哀悼总理的泪水洗清了他们的双目。思索有了结果,冤仇找到了债主。他们怒吼了!“洒泪祭雄杰,扬眉剑出鞘!”——光荣啊,这一代!
但是,思索没有终止,战斗仍在继续,连环画《伤痕》及《枫》,便是他们求索的结晶之一。
如果要概述这两套连环画的特色,那么用两个字即可:真实。灼人的真实,直率的真实,发人深省的真实。
要看清生活的真实是困难的——他们用去了十年生命的代价;要把真实告诉人们却又是同样困难的,因为在余悸未消、余毒犹在今天,这需要勇气。不是前些时候还刮来一阵咒骂“缺德派”的冷风吗?也许因此,作革命艺术家者才是很难的。因为真正的革命艺术家对人民要诚实。但他们毕竟跨出了可喜的一步。
继文学界涌现的一大批匕首投枪式的“求索”小说之后,在绘画上如何来答好时代的试卷?这是连环画《伤痕》及《枫》的作者陈宜明、刘宇廉、李斌所苦心思索的问题,也是两套连环画所探索的方向。
绘画的语言是视觉的艺术语言。也许因此,较之文学语言更为直接,更为强烈。年青的画家们紧紧地把握住这一特点,把一幅又一幅惊心动魄、发人深省的画面展现在读者的面前。作者没有沿用多年来的公式,简单地丑化反面人物,拙劣地掩饰我们社会的不可讳言的疮疤;他们大胆地摒弃了一切陈规陋律,勇敢地闯入一个又一个的禁区。作者交给群众的不是一面歪曲现实的哈哈镜,而是一架透视社会的显微镜——与生活本身相比,它只不过是更强烈、更集中地再现了生活本身。机时只有这种率直、真诚的描写,才能抓住读者的心,并带动他们一道去深思:为什么在我们社会主义祖国的土地上竟会发生这么多人间悲剧?是什么原因?我们又如何去防止它们重演?
在生活领域里求索的同时,他们在艺术领域里作了同样顽强的求索。
十年前,这三名上海小伙子一到北大荒,立刻被壮丽的北国风光所深深吸引。今天,他们很难相信他们的艺术技巧并非得自美术学院。但是,北大荒的黑土地及其辛勤的开发者可以作证。零下三十度的严寒里,他们把一个画夹放在没膝深的雪上,就坐下画起写生来。画半小时冻得麻木了,就起来跑一圈;在一天十小时的体力劳动之后,就着摇曳的烛光,他们给那些长着粗糙大手的农场创业者画肖像……几年过去了,习作积了一大堆,速写画了几十本。他们的作品不仅仅在本连、本团的幻灯下出现,也渐渐出现在全兵团、全省、直至全国的美展上。但与此同时,他们也越来越想不通:为什么画上几棵北大荒到处都是的白桦树,就会被斥为“抄自俄罗斯油画”,为什么临摹几张名画,就要被提醒这是“黑线回潮”?生活本身已把他们锻炼成极“左”的天敌。他们不理那一套,在灯下如饥似渴地阅读《列宁论文艺》、《生活与美学》和《艺术哲学》等书;用心揣摩所有能见到的“封资修”大师们的作品;又全力用画笔去捕捉生活中一切美好的事物、现象……兵团组织的美术创作学习班为他们提供了条件。实践的课堂代表了学院的教室。他们从生活的“大鲁艺”毕业了。当文艺的春天来到时,他们像一名已经做完了一切准备活动、站在起跑线上只等发令枪响的长跑运动员,立即开始自己事业上的跃进。他们不满意当时充斥在美术创作及刊物上的公式化、概念化处理手法,而决心寻找能真正说出自己对生活感受的艺术语言他们从前辈一切成功的作品里读懂了两个字:真实。真实地把自己对事物的感受画出来,而不是用虚假的、伪造的东西去充塞。同时,他们深切地感到必须认真地研究我们民族的丰富艺术遗产,结合对西洋技法的学习,探索一条创新的艺术道路。他们也就这么干了。连环画《伤痕》及《枫》就是迈出的头几步。是总结,也是开始。既是他们“三十而立”的标志,也是他们的艺术上求索的新起点。我们寄希望于他们大有作为的将来。
文:朱永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