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三百六十行大观》前面
《三百六十行》问世了。
这是主编沈寂先生和画家戴敦邦、贺友直诸先生爬罗剔抉、群策群力的一部佳作,是他们在二十世纪尽头,当人类正迈进二十一世纪新台阶的时候,所呈献的一份礼品。
名山之作,是可以传诸其人的。
沈寂先生要我说几句话。
因为我曾参予此书最早的构思,聆听诸家高见,而又是拜读定稿的首批读者。
变此谈些看法,权作为记。
我国很早就有“三百六十行”之说。
中华神州,历史悠久,文化源远,由此产生了“三百六十行”。它蕴含中国农耕社会的文化特色。
这里说的“三百六十行”,通常是指以农业为基础所建构的手工业、商业和文化娱乐业。
世界是多彩的,社会不断在变化中,所以“三百六十行”也无定势。它因时而异,因地而异。先秦就有百工肆业,著名的晏子使楚故事,就曾形容春秋齐都临淄街道店铺栉次鳞比,这里何尝没有“百工”、“百商”?北宋画家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所描画的风景线,也正是都城开封的行行业业。北宋时已有数定称呼行业了,如叫“一百二十行”。叫三百六十行,那是南宋末期,甚至是元明时候,这在杂剧平话里时有显现。古典长篇小说《水浒传》、《金瓶梅》的若干章回,更是十分细腻、行动地刻划了其中的行业。
其实,中华大地各行各业,岂能用“三百六十行”而蔽之。随时间向后推移,行业也就分得越细致。可是罕有文人学者对它青睐、注切。
而本世纪,为“三百六十行”作调查采访,留有著作的,就有一个人,他是京剧服饰收藏家齐如山。
在书中,齐如山如数家珍般罗列了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北平(北京)的七百三十三各行业,此中林林总总,仅从事食品就有五十四各行业,从事笔墨行有二十九种行业。调查相当精细,如服务行业的茶房,就区别有饭馆茶房、澡堂茶房、旅馆茶房和戏馆茶房。他并称前四种茶房行,“虽略相似,但各有特别情形,彼此不能侵越”。所以说,“三百六十行”是行外有行,行中有行。它只是泛称。它也并非是固定不变的。天不变则道也不变,如果说在宋元以后的行业变化不大,那末在本世纪初风云突变的中国,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由是不少行业湮没了,也有不少行业兴起了。《三百六十行大观》所取的乃以清末民初为定作的文化大背景,是颇具匠心的。因为此时期正是新老行来交替时期,将此时此际神州大地上的行业与今人披露,就是很典型的。
诚然,中华地大物博,风土习俗不一,由是各地行业也是见有不尽同处。但是,我们毕竟都是中华民族。因而三百六十行之说也通行于东西南北中,以致世界各地的华侨华商华裔区。我们都懂得“三百六十行”蕴含的是什么众生相:说“三百六十行”,也就易为人们共同的语言。
“三百六十行”包罗万象。它是一笔财富,是农耕社会的文化沉积,是中国体力劳动者和脑力劳动者为世界文明所作出的奉献。
如果通过历史望远镜的长镜头环视旧时世界,足可以蠡测、洞悉我们的祖先多么勤劳,多么聪慧。他们创造了“三百六十行”。
本世纪有位哲人曾说:中国应当对于人类有较大的贡献。也许,他从三百六十行这个视角提出:卑贱者最聪明。
我们的前人,已作了重大的贡献。
人类社会,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
今天,我们能够承继前人,生息在这块古老土地上,也不应忘记这些传统的、也曾多次迸发过光辉的行业。它有自己的历史地位和社会地位。
十九世纪以来的一百年,中国在世界竟竞赛的跑道是是落后了。落后有多元因素,多种原因,通常有认为是固步自封、抱残守缺,所谓是意识陈旧,不愿发民近代工业,且将它归咎于以农业为基础的“三百六十行”在拖后腿,这也不错。但过犹不及,由是在今人写作的近代中国形象思维作品,如若干影视,在采用“三百六十行”的某些行业作为衬托,与人是中国落后的符号,而产生观念的模糊和扭曲的认知,那就不好了。
“三百六十行”不可取,这也许是多年以来人们所持有的一种错觉。
中国本土的三百六十行,比起欧洲产业革命后的机械化、电气化工业,当然是落后了。但并非意味着三百六十行要贬值、要推翻,正如西方现货化工业不可能也不会全部被替代。传统的三百六十行,至今至少有两种功能:一是它作为一种民族传统的本土文化,所蕴含的多维广阔的文化视野,是我们认识自己社会、自己国家的很好养料;二是今日中国,虽然有不少行业因新陈代谢进入历史博物馆,供人品评供人研究,但仍有很多行业在新陈代谢后改造、充实,仍是今天人们生活、生产活动中切不可缺的组成部分。它有强大的生命力。对此,相信读者看了沈寂生长编的这部书,自然能从中找到答案的。
要给“三百六十行”作记录,作传。
我们这个民族是非常重视自己的历史的。
中国旧文人受传统文化熏陶,因而叙事记史,立德、立功、立言都是为专制者汉国平天下写作。一些阶级胜利了,一些阶级消灭了,这就是历史,这就是几千年的文明史。从来受重视的是政治史、军事史,而对于全民族的生活史、生产史,就不甚注意了。很少有专门记述农业和百工百业的本本。能传诸于世的:
贾思勰所著《齐民要术》,是难得保存至今的一部古农书,传到今天,真可叹大为不易;
宋应星的《天工开物》,在它失落了三百年后,还是本世纪自日本发现原要,倒流回国的。
可是,我们缺乏一部“行业史”,也难得见有一部完整的、有系统的图文并茂的行业史定直。
因而一部中华文明五千年,虽然不时出现新工艺、新行业,也有能工巧匠,却因缺乏记录、缺乏梳理,很多应该见存、发扬和开拓的行业消亡了、失传了,也有若干工世、行业弄清来龙去脉,而大相径庭、改头换面了。齐如山说,宋代刻石、明版图书都巧夺天工,独树一帜,但就其操作,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了。更多的技艺失传。明定陵发掘出来的明神宗皇冠,全系由金丝缨空编制;明坊间木刻画,其图案精巧,栩栩如生,据称可与后来的邮票印刷相媲美。这些巧作,都失传了。
巧匠佳作的道道工艺,是不愿对外人道明的,但文人的轻视和疏记,也是一种原因。越是日常易见的,平凡人所接触到的东西,也就越易时代忽略,以致很多巧夺天工的行业,自生自灭,这也不能不说是旧中国的弊端。
今天,我们从来没有比过去那样重视自已的文化。这种认知和行为在本世纪七十年代后期以来,终于得到了证实。
后人视今,亦犹今之视昔。因此本书能编辑出版,真可堪称是嘉惠士林、功德无似。它为存积、开拓文化精华,让更多的人们,包括子孙认识过去的“三百六十行”从文景观,从中获得启示,增添多种知识。
我们感谢他们。
本书是本世纪第一部图文并茂的《三百六十行大观》。当它梓、推出的时候,人类社会正进入1998年,与下一世纪更加靠近了。
我相信这部书将能拥有更多更广的读者群,因为它雅俗共赏,它更是编写者们苦心孤诣、钩稽沉隐之作。有一个西方名画师说得好,用一年时间绘出的一幅画,远远胜过那似一天时间绘出的多幅画。这就是它的价值,但愿它能传世。
文:盛巽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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