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当代史上，可能没有人象林彪那样，生前和死后的评价如天壤之别。这位战功赫赫的开国元勋，党的最高领袖指定的接班人，最后竟演变成为篡党夺权的阴谋家野心家，阴谋败露后仓皇出逃，以致折戟沉沙，丧身异乡，一生起伏之大不禁让人感慨万千。

  

  我们在连环画的方寸之间也能领略到他一生的辉煌与耻辱。辽宁美术出版社50年代初出版，由阳炎改编，刘兰绘图的《首战平型关》连环画就十分特别，与辽宁美术出版社1959年出版由李人毅所绘的同名连环画最大的区别在于，出现了青年林彪的形象。刘兰的绘本可能改编自李天佑的回忆文章，记得我当年曾在大学图书馆里翻阅50年代的《红旗飘飘》时，就读到过这篇文章，文章写在全国胜利之初，字里行间充满了胜利者的自豪和喜悦，也充满了对胜利指挥者的崇敬和热爱。这些感情和情绪也在这本连环画的画面和字里行间随处可见，如在第7页，686团团长李天佑和副团长杨勇到师部接受命令时是这样描述的：“他俩到了师部，看到林彪师长那异常镇静的态度，更产生了胜利的信心。林彪师长站在全师连以上干部面前，斩钉截铁地说：‘我们要在平型关这一带打个大胜仗。给日军一个迎头打击。’”画面上青年林彪精明干练，充满了自信。17—18页描写在战斗中，林彪将李天佑召到前线指挥部面授机宜：“……师长看他跑得急喘喘的，便说：‘沉着点，还怕没仗打么？战斗不会马上结束的。’”林彪命令他以一个营的兵力抢占老爷庙，说“拿下这个制高点，我们就会把鬼子消灭在沟里”，这时的林彪左手握望远镜，右手遥指前方，俨然运筹帷幄，成竹在胸。在24页的文字里是这样写的“不出林师长所料，敌人果然不懂得山地战术的特点……”，27页又说：“敌人虽然硬，但也无法解脱林师长苦心积虑地摆好了的这局棋。”充满了对林彪军事指挥艺术的赞佩。这些文字和画面朴实无华，虽然充满了赞颂，但丝毫不给人有阿谀之感，反而有一种亲切，这是因为建国之初，林彪虽威望很高，但尚未有以后副统帅的地位，这些赞誉纯粹出自一种下级对上级的敬仰之情。可惜文革之前有林彪形象的连环画我只发现了这一本，不知同时期天津美术出版社出的同名连环画是否也有林彪的形象。

  

  文革中，林彪成了党章规定的接班人，和伟大领袖一起成了万众敬仰的对象，我们在许多宣传画中可以看到林彪的正面形象，许多文革时期的连环画中也出现了林彪紧跟在毛主席的谦恭忠诚的形象，如《公字的凯歌》、《一不怕死二不怕苦的好战士宁学金》、《珍宝岛十英雄赞》等；还有许多文革连环画印有林彪的题词手迹，如《胸怀朝阳永向前》、《南京路上好八连继续革命谱新曲》、《无限忠于毛主席的川藏运输线上十英雄》、《“模范共青团员”胡业桃 》、《赤脚医生》、《十九粮店》、《造船工人志气高》等。这时的林彪就从我军高级指挥官形象变成了文化革命的象征，和红太阳一起也成了万众膜拜的图腾和神。

  

  “九一三”事件后，一夜之间，林彪从神坛上跌落下来，变成了反革命恶魔，我们在漫画中可以看到林彪滑稽可笑的秃头形象，特别是一些批林批孔的漫画连环画中，常有林彪和孔圣人一起被“人民”的铁拳砸得粉碎的漫画式形象，如《林彪与孔老二》、《林彪与孔孟之道》、《孔老二的罪恶一生》等。

  

  文革后，林彪形象第一次出现在连环画上的是《连环画报》刊登的《枫》，这部具有很高艺术水准的作品，没有简单地把林彪处理成小丑，而是画成林彪手握语录本、一脸忠诚热情的样子，这是人们所熟知的林彪在文革中的典型形象，表现了在狂热年代野心家的大奸似忠，展现了那场浩劫背后的深刻的悲剧内涵。然而，在经过长期正统教育中养成了单线思维的人们看来，这是美化了悲剧的制造者。浩劫的罪魁祸首岂能美化？作品一问世就引起了很大的争议，差点演变成一场风波。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林彪的形象难见于各种连环画，甚至在《共和国元帅》连环画套书中也没有关于林彪的分册，在人美的《平津战役》、《四渡赤水》中也没有林彪的形象。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人们思想观念越来越解放，对历史人物的评价越来越客观。聂荣臻元帅生前曾回忆说战争时期林彪还是很能打仗的，时任军委副主席的杨尚昆也在与撰写军史的同志座谈时说，林彪不是一开始就变坏的，他是有战功的。特别是80年代中期，中央军委公布了我军历史上的35位军事家，林彪赫然在列。此后在许多回忆录、文艺作品中，林彪的名字开始多起来，如《雪白血红》、《白山黑水》、《血战平型关》等纪实小说，《红军东征》、《忻口战役》、《王稼祥》、《长征》等电视剧中都出现了林彪的正面形象，特别是在江泽民亲自题名的电影《大决战——辽沈战役》中，林彪首次作为主角并且是正面形象出现在银幕上，引起了轰动。连环画当然也不甘落后，沈尧尹的《地球上的红飘带》和辽美出的《三大战役——辽沈战役》，以及电影连环画《大决战》系列之《辽沈战役》、《平津战役》和《大进军》系列之《南线大追歼》也都展现了战争年代林彪的风采。但是我们也看到，艺术家们在创作和塑造战争时期林彪形象时，不能不考虑到文革中林彪的政治表现，因此在故事安排和人物性格设计上，在展现亮色的同时也必须抹上几笔暗色，以达到阴阳平衡。如《地球上的红飘带》重笔描述了林彪在土城战役失利后鼓噪要毛泽东交出军事指挥权的经过，《辽沈战役》中也刻意渲染林彪攻打锦州时的犹豫徘徊等等，当然，这些都是历史事实，但作品这样布局，不能不说是与林彪不光彩的政治下场有很大关系。然而这些形象的刻画，毕竟使林彪从神的光环和鬼的阴影中摆脱出来，恢复了人的本来面目，让人们看到了在特定历史阶段的一个有战功也有缺点的真实的林彪。

  

  善良的人总是把人往好处想。本人就很喜欢早期刘兰绘的《首战平型关》，有时心中遐想，如果林彪在抗战负伤后或在建国初就病故，那他的形象该多完美啊，可惜历史不能假设，正如白居易在一首诗中所说的那样：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