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以长篇连环画《平凡的世界》为连环画园地带来一股生机的青年画家李志武，在获得第九届全国美展铜奖之后，决心以更大的毅力，再创作一部唱响时代主旋律的长篇巨著。他几经掂量，选定了陈忠实获“茅盾文学奖”的长篇小说《白鹿原》为再创作的题材。于是，经过近两年的努力，从深入到白鹿原有关的地区体验生活，搜寻采集大量的素材，反复阅读和熟悉掌握原作众多的人物，到握笔创造出长达七百余幅的具有独特风格的连环画，于《连环画报》2001年1月至12月连载12册，从而在21世纪开端之际为连环画阵线奏响了一曲凯歌！

  从志武决定要为此迎着困难而上时，我就感到这是一场异常艰苦的攀登。原作所涵盖的思想内容，是如此丰富厚重而深邃，跨越的历史近大半个世纪，主要人物较之《平凡的世界》更多，人际关系更复杂多变，与志武生活经历相距更远，因而在艺术再现上，也就更难以把握。这些，使我多少有些担心，对一位青年画家来说，面临着多少难以攻破的难关啊。而且，这时的李志武，并非一位可以全力以赴的专业画家，他的本职是《中国人寿》杂志的负责人，他必须在完成专职工作之余再从事这一连环画创作。这些困难，无不给画家以严峻的考验。

  直到看了志武画出的第一部分铅笔稿，我这才感悟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志武已经从开始创作就潜下心来，与笔下的人物和时代背景进行了最大沟通，对不同的人物，都比较深入地把握了他们的性格特点。判断连环画作品的成功与否，其人物（主人公）刻画得如此是起着决定作用的。王朝闻同志在论述连环画艺术时，多次谈到刻画人物的重要意义，他在评论绥·珂勒惠支的《〈磨镰刀〉及其他》中说：“认真学习珂勒惠支如何研究素材，如何恰当地把自己对素材的独特感受，通过创作性的形式加以表现，从而塑造有躯壳也有灵魂的人物，深化人物表情、心理和性格，这样，不仅不违背普及第一的方针，而且将能造成作品更易于流传的有利条件。”黑格尔在《美学》第三卷第一章《绘画》中论述画家刻画人物时说：“必须通过他的艺术把人物形象的精神意义和性格提示给我们。如果他完全做到这一点，人们就可以说，这样一幅画像比起所画的真实人物本身仿佛还要抓住要害，还要逼真。”《白鹿原》的主要人物不下十多个，而且大都有着比较漫长的发展变化的生活经历。如白嘉轩、鹿子霖这两个为各自的家业、财势而明争暗斗的人物，从青年时期的血气方刚、不可一世，到后来的饱经沧桑，几度沉浮，直到暮年的衰老、败落，基本画出了他们的特点，特别是到了晚年，两个人的差异更明显表现出来。最后一节，白嘉轩佝偻着身躯、拄着拐棍、连头都沉重地抬不起来、仰着脸哀求儿子白孝文宽恕黑娃的情景，使人感到这个曾显赫一时的人物，随着岁月的冲刷，梦想不断破灭，内心留下了沉重得难以支撑的重负。接下来随着枪毙黑娃的枪声他栽倒在地，给人以更深沉的思考。而他的老对手鹿子霖的晚景更为悲剧，两年狱中生活结束后，他拖着拐杖步履踉跄地走到家门时，昔日豪华的门楼已经倒坍一片，只有孤单单的老女人在门前迎接，而后他兀自坐在空寂的院内，久久的擎着点燃的烟，沉思已往，满脸皱纹深陷，双目倦怠难睁，精神已经完全崩溃，以至后来变成一个疯子（见第650、651幅）。

  与白嘉轩、鹿子霖同时期的另一主要人物朱先生，则是一位淡泊名利、怀有一颗地诚爱国心的知识分子。在抗日战争中曾因发表抗日宣言而受到国人赞扬。当国民党发动反共内战时，要他发表反共的声明，他却坚决拒绝了。作品描绘朱先生在反共势力软硬兼施之下凛然不屈的表现，是作品艺术表现极为出色的一段。从老人在威逼利诱下的不卑不亢，凝神沉思（第667幅），到老人霍然立起，双眼射出怒火，一手扶案，读者似可听见他的铮铮喊声：“拿绳子来！你把我绑给岳维山！”接下来刻画老人在完成编印县志的夙愿之后死去的一段情节，也具有深刻的艺术感染力。

  《白鹿原》连环画更为着力刻画的走在时代最前列的几个主要人物，一是奔走在斗争第一线的共产党员鹿兆鹏，再是女共产党员白灵，还有长工出身、参加过红军、当过土匪，然后又起义的黑娃。这几个人物，身世不同，经历各异，画家努力追寻他们的人生步履，刻画出各自的个性特点。鹿兆鹏遇险不惊，在复杂的情势下沉着应变的气度，基本上表现出来了。在最后一段动员黑娃起义，说服白孝文弃恶从善（第686-691幅），都可以感受到这个背叛地主家庭的共产党人，在斗争中锻炼得更成熟了。而白灵这个砸断封建枷锁毅然奔向革命队伍的女青年，其纯朴刚毅的形象，也有着较为贴切的刻画。如她和鹿兆鹏为了斗争的需要而扮做假夫妻一节，既表现了她在革命斗争复杂形势中的赤诚执着，又描绘了她不时流露出的少女内心的矛盾（第487-492幅）。如果对这个人物的成长，以至她最后与“左”倾路线坦诚抗争的情节，根据原著进行更深一步的描绘，将会使这一人物形象更突现出来。黑娃这个极富于传奇色彩而又具有真实性的人物，是在同时期的人物中塑造得最具个性特点的典型形象。尤其是他的童年时期和中年时期，刻画得更真实感人。如当父亲鹿三要他到主人家坐席以祝贺白灵的出世时，他对此不屑一顾，“斜着眼一甩手走了”。画面上的黑娃背对父亲，撅着嘴巴，转身欲走的样子，把他的倔犟性格活生生地描绘出来。而父亲在一旁的无奈，又给儿子以衬托（第125幅）。他在时代大变革中曾叱咤风云一时，又遭遇极大的不幸，以至在人生道路上走了一段弯路，当他经过长期的生活冲撞开始获得理性的觉醒，回归革命道路时却遭到另有用心者的阴谋陷害。画家以细密的笔调紧紧追踪着这一人物曲折的人生旅途，包括他和情人小娥的一段充满悲剧色彩的情爱故事，可谓这部作品中最为令人关注又令人感慨的部分。不足之处，是晚期的黑娃形象还局限于一般的鲁莽人物，对他成熟起来的一面，成为一位起义头领的特点，刻画得不够。如果作品从这一方面加以探求，将黑娃写恢复党籍的报告以及与投机暗害分子进行抗争，从文学脚本到绘画再根据原著加以充实，将会使作品更提高一步。

  李志武在这部作品中很注意人物与景物之间的烘托陪衬关系，这是较《平凡的世界》又一明显提高之处。在这部长篇连环画中，随着时代风云变化，随着主人公们不同的人生际遇，也随着中国大地两种命运的大搏斗，关中大地那些苍茫的山麓和平原，历经风霜洗劫的村镇建筑，以至一座门楼，一幢瓦舍，都在展示其独特的风韵，尽情渲染艺术感染力。当黑娃领着农民协会的兄弟去白鹿原“刮起一场风搅雪”时，他冲进祠堂，挥动铁锤将那座刻着“仁义白鹿村”的石碑砸碎，画面上这座宣示“仁义”的石碑，周围被高大而严实的屋顶维护着，突出它的威严而不可侵犯。但是，在黑娃挥舞着铁锤的呐喊声中，“风搅雪”的农民冲进来了。这种艺术处理较之黑娃单独砸碑就更有深度。在朱先生的书室里，那雕刻得工细的隔扇门黑白分明，严严实实排列着，衬托了主人处世待人的品格（第668、674幅），而朱先生挺立在桌子旁严词拒绝书写反共宣言时，背景却只画了一张桌子和一把圈椅，这桌椅都显得光亮洁净，像主人一样端端正正地稳立着，与整个肃穆的气势浑然一体，再加上桌面上的两套刚印好的县志和敞开的一包银元，都在为主人公表明心迹。又如我前面提到黑娃反抗父亲要他去白家坐席的那幅（第125幅），环境的描写也极简练，但简中有繁，两垛叠起的玉米说明了季节性，铡刀、杈子及挂着的筐子说明马号的特点，构图明快地衬出主人公的身世和处境而富生活气息，并以更大的空间突出表现父子之间的矛盾冲突。

  从《平凡的世界》到《白鹿原》，志武已经形成了自己的绘画风格，也就是在写实基础上略有变形的手法，并将线描与大笔皴擦结合起来，以追求粗犷古朴的气韵。志武以锲而不舍的精神，在走着自己的路，取得了一个又一个的成就。在连环画界以至美术领域中浮躁的心态恶性蔓延的情势下，为了长远的艺术目标和崇高的理念，坚持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深入现实生活，并在艺术实践中不断磨炼和提高，正是一代代连环画工作者走过来的并要不断开拓下去的康庄大道！

  这部长篇连环画在《连环画报》上连载后要出版单行本之时，志武要我写一些对作品的观感，我在祝贺作品成就的同时，还希望在正式出版之前，多多听取读者意见，对作品再进行一些必要的加工，如对青少年（这一直是我们的主要读者群体）并不适宜的情爱描写，以及小娥引诱白孝文的一些细节可以大加删减，而有些重要人物的崇高思想境界和光辉照人的行为，还可进一步加深表现，以使作品更臻完美。

  锲而不舍的精神，根植于人民群众的土壤，发生于对时代、对人民的高度责任感。坚持这种精神，必将获得更大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