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记忆中的上海滩
贺友直先生从事连环画的创作已50多年,被公认为是中国连环画艺术界的元老。他所创作的连环画佳作,令人爱不释手,塑造了一批形神兼备的艺术形象,其在连环画艺术上的成就作品算得上是其晚年不可多得的又一力作。贺友直先生已届耄耋之年,却仍保持着如此旺盛的创作热情和精力,体现了老一辈连环画艺术大师对艺术不断追求的精神,真让人敬佩不已。贺友直先生通过对当时典型人物、典型环境细致而准确的观察与描绘,对上海滩已逝去的一段时光浓缩在短短一组画面中,激活了一些老辈人的记忆,许多他们曾经十分熟悉的场景在贺友直先生的画笔下得到了重现。
作品中唯一一幅横式大画(992毫米×495毫米)是《小街世象》。该画撷取了昔日上海滩夏季的一个典型环境,采用全景式的表现手法,充分展现了形形色色人物的活动情形。画面靠右是一家名叫“丰盛楼”的二层酒楼。楼下是大堂,一般是低档次的大众消费,所以描绘的是几个平民百姓在吃饭,在个伤兵模样的在边上讨吃,上菜的堂倌正没好气地让其离开;楼上是酒楼的雅座,用餐的大都是有钞票的朋友,只见一群男女吃客觥筹交错,喝得酒酣耳热,一吃客还站在窗边与楼下某人打招呼。酒楼门口,一老一少搭档的卖唱人似乎想进去卖唱讨赏。酒楼前的马路一侧跪着一对向行人乞哀告怜的告地状母女。马路上更是人车混杂,有卖长锭的浦东妇女,有逛街的家庭主妇,有头顶着布袋和装烧饼竹匾的两个伙计,有换旧货的行贩,有捡破烂的和掇烟蒂的。在马路中间,一位少妇带着儿子在一妇女处买白兰花。这对母子身旁是一个蓬头垢面俗称“钉巴”的乞丐在向行人乞讨着。每逢夏季,此类笥丐就手拿破蒲扇,跟在行人后面替人打扇讨钱,如不给,必追随不放,非讨到钱不可,这种乞讨方法叫“赶猪猡”。在这乞丐的身后是拉平板车的两口子,只见男的咬牙使出吃奶的劲在往前拉,女的在后两脚撑地拼命地朝前推,可见当时平民百姓糊口度日之不易。酒楼的拐角处还摆了个小人书的出租摊,,几个孩子和大人坐在那儿看得津津有味,摊主打着手势向要租看小人书的孩子讲价钱。与小人书出租摊相隔不远的另一条马路边建有一幢上海特有弄堂房子——石库门房。这类产生地19世纪中叶的上海民居主体形式,因房门均有石头门框、黑漆大门和铜门环而得名。《申江风情录》的装帧也受此启发,在封套设计上采用了带有铜门环的黑漆大门创意,海派味道很浓。画面中所绘的就是典型的三开间二层,俗称“三上三下”的上海传统楼房,并且在门框上方还镌刻着建造年代1922年的字样。整幢房子的二楼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普通居民的日常生活景象:有围坐着搓麻将的,有孩子在做功课而母亲在旁送点心的;阁楼上打开的老虎窗前有摆花盆的、有晾衣裳的、有晒东西的;楼下弄堂口人来人往,两个主妇正起劲地谈着家长理短。通过这些生活细节的描绘,使画面情景交融,更加显得生动传神。一出弄堂口往右拐开着一间名叫“久大”的卖油盐酱醋酒的小店,两个伙计正卖力地做生意。店铺前的马路上路过一辆黄包车,上面坐了一位西装革履的人物,他对车后追赶的精瘦汉子无动于衷。马路对面有两个小学生停留在小贩摊前买风味小吃。当时上海街头小贩沿街叫卖五香豆腐干、糖粥、梨膏糖、茶叶蛋、烘山芋等风味食品的很多,深受普通百姓的喜爱。转过这卖小吃的摊贩是一家卖热水的老虎灶,该店还用芦席和竹片将房子隔成前后两间,前面开茶馆,后面开浴室。店内打开水的、喝茶谈天的顾客不少,生意做得很红火。紧挨着的铺子是卖烧饼油条和生煎馒头的,由于早市已过,烧饼炉上放着水壶在烧开水,放油条的铁架也空着。但生煎馒头卖得不错,一锅已基本卖光了,店主拿着小铲把新出锅带着葱香味焦黄的生煎馒头装盘叫小伙计送外卖。一个伙计在后面和面做着馒头,而女主人坐在店内给孩子喂奶,一派生活和谐的样子。画面最左面是只露出一角的卖棉胎的杂货店,因季节的变化,店里也供应时令用品蒲扇。店门外一个外国巡捕狗仗人势地在抢夺黄包车夫的东西。把视线越过这几家店铺,后面有一条河流穿过,贺友直先生在此还寥寥数笔描画出通过亭子间在晒台晾衣裳和河中小船上抱着孩子的两个妇女形象,并着意点缀了一些人在民房内,虽然人物都不大,但身姿神态栩栩发生。这些人有活动与两岸鳞次栉比的破败民房及烟囱冒着黑烟的厂房形成了动与静的对比。整幅画面由右到左,由近及远,构图饱满,布局合理,疏密得当,繁而不乱,有独特的海派韵味。
除了上面所说的《小街世象》外,还有10幅主题突出,绘声绘色的小画(330毫米×330毫米),分别为《老酒店》、《黄牛》、《大饼油条》、《唱堂会》、《老鸨》、《赌台》、《堂倌》、《厨房》、《手拉风扇》、《白相人》。
《老酒店》名叫“同和兴”,紧邻店旁一叠排门板的是一家挂着“金华火腿”的南货店。小酒店沿街门楼上挂了一排或腌、或酱的鸡、鸭、鱼等,店面的一侧在卖螃蟹,并弄了个大大的“清水大蟹”的蟹形广告。卖主右手捏着一只蟹,左手提了一串蟹,招呼着两位挑蟹的顾客。店门口还坐着一位卖下酒花生的小贩。两个拿酒瓶、提食盒送外卖的伙计一进一出恰巧在门前相遇,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酒店虽小,但生意还很兴隆。柜台上挂了块酒店中司空见惯的“太白遗风”招牌,几张台子上顾客不少,他们或坐等上酒、或浅尝细品、或互相筛酒,正喝在兴头上。而卖香烟、卖下酒小食的各色小贩穿梭其间做着小生意,气氛十分安闲适意。
《黄牛》中的一位仁兄身倚电线杆,手心里摊了几块银洋钿,像是在守株待兔。其身后的两位聚精会神地审视和掂量手中的银洋钿。旁边还有一位腰挂牛皮皮夹的银元贩子,他对想兑换的少妇伸出手指比划着兑换比值。这几个形态各异的“黄牛”,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大饼油条》摊子的摊主正把刚出炉还烫手的烧饼夹在一个小姑娘的箩中,另一伴子手托两只才买的热烧饼,站在摊前等油条出锅。似乎是摊主老婆的女子在油锅旁做油条,其女用竹筷在沸油条。瘦瘦的小伙计用力拉着风箱,另一位伙计在案板上揉面做烧饼,大家分工明确。在他们小摊的不远处是卖豆浆的摊子,摊主端着瓷碗给豆浆加调料,围坐一旁的顾客啃着烧饼、喝着豆浆,吃得不亦乐乎。卖粢米饭的摊主也在自家的木桶前,用湿布裹着香喷喷的糯米和沸老的油条在捏粢米饭。早点摊前的香味将一些饥肠辘辘的行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
《唱堂会》是在一家张灯结彩的私人婚宴上,此类堂会大多以酒宴为主,演出仅仅是娱宾助兴而已。赴宴的宾客们有的正向一对新人敬酒,有的在猜拳、劝酒,有的在边吃边看;席间孩子的嘻闹、啼哭,佣人在倒酒、上菜。就在这人声鼎沸的嘈杂环境中,两位男演员一个敲木鱼,一个打竹板,尽心尽力地表演着。
《老鸨》在冬夜里各自领着几个妓女伫立于马路边拉客。其中有位妓女正掩面暗泣,一位妓女手摇绢头和行人打招呼,另两位妓女呆站着在观望,两人身后是一对横眉竖眼的老鸨。这群人的中间是一个太阳穴帖有头疼膏药的胖老鸨,也凶巴巴地将一妓女朝前推去,好像叫她快去接客。她们身边另一位老鸨满脸堆笑地与妓女争相拉扯一行人,想做成一笔生意。最造边的一个老鸨一手抱着暖水袋,一手强拉一妓女手臂,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流妓,命运是很悲惨的,她们如果拉不到“吃肉朋友”,或拉客碰着“生铁弹”,都会“吃牌头”。
《赌台》的整个画面能看到三张台子,两张是摇骰子赌大小点的,一张是推牌九的。每张台前都围满了想来此地掏金的男女赌客,而开赌场的也正是利用人们的贪欲,将赌客作为赌场的财源。因为每位赌客的赌运有好坏,赌客们的心情也各不相同。有些赌客摸了副好牌就喜形于色,而有些赌客却或抱着头、或愁眉苦脸地呆坐着,这肯定是输多赢少的朋友。还有的干脆已输光走人了。开赌场的还雇佣了看场子的大汉,以保证赌场的正常营业。
《堂倌》说白了就是饭店的伙计。在一家顾客盈门的小饭店里,厨房的大师傅颠锅炒菜正起劲。店堂中,小伙计手提两壶酒在给客人上酒;大伙计嘴里一路吆喝着,右手端了两盘菜,左手从手掌到肩膀全用上了,一字排开端了7碗饭,简直是耍杂技的,要练成此技非一日之功,真是当行出色。帐台前,三个食客已酒足饭饱,一位十分满足地在剔牙,另两位却争相要付酒饭钱,其中一人用手一挡,抢先惠钞了。朋友之谊可见一斑。
《厨房》是一小户人家为请客摆酒水而临时搭建的,厨师正在炉台上掌勺,打下手的在切料、配菜;几个妇女也在帮忙扇炉、洗碗、端菜、送酒。一个“瘪三”趁机来乞讨,主人满面怒容地在驱赶他。像这样请厨师上门服务的方式,对一些小户人家来说是较为合算的。
《手拉风扇》的男孩子似乎已经精疲力竭,手拉风扇也有点有气无力的。这种以别人的辛劳而获得一点凉风,客人们是否都能心安理得地享受?浴室中的其他伙计也没闲着,有的给浴客在擦身,有的在给浴客修脚,有的把浴的客衣裳叉在高高的衣钩上,这可比如今的存物箱防盗性能强多了。
《白相人》和帮会的天堂是在旧上海的租界,他们凭借恶势力为非作歹,常干敲诈勒索、伤天害理之事。例如某人有什么把柄或隐私被“白相人”探知,他们就会去找当事人“讲斤头”,事主只能拿钱来开销,方可平安无事,倘若事主“拎勿清”,就会“吃生活”。贺友直先生用蒙太奇的方法,将两组不同类型的“白相人”巧妙的组合在同一画面上。一边是穿大衣、着皮袍的一对男女,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像是有地盘、有势力的老大级“白相人”;一边是身穿布衫、掌握钢球、手举鸟笼、臂有刺花的两个男子,他们像是身份地位相对较低的“白相人”。两组人物都被刻画的惟妙惟肖。
《申江风情录》全套作品虽仅有11幅画面,可尺幅万里。贺友直先生抓住了几个典型场景,有重点地向我们展示了昔日上海滩十里洋场的社会生活风貌和习俗。他借风俗画的形式,运用其最擅长的白描技法,以钩勒取神,线条既灵活多变又含蓄圆劲。并且还善于营造气氛,以小见大,使整部作品朴实淡雅,个性突出,具有不窠臼的艺术魅力。
文:金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