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友直漫画像

1977年初，我过去画的连环画《李双双》要重版了，重版之前，送请有关单位领导审阅，这也是必需的。问题在于审稿者的意见认为双双是英雄人物，哭哭啼啼，有损英雄形象，所以，不许双双哭 。后来在我写了不同的意见，据理力争的情况下，才同意双双哭了。我举这个例子，不是对这位同志存耿耿之心，而是说明"四人帮"流毒之深的反映。反过来自问，我的思想是否就很解放了呢？并不尽然。就在修改这本重版书时，对于"约法三章"这段情节的处理，对双双伏在喜旺肩上哭泣的神态表情，总觉画得太嗲，担心会被人看成是在宣扬低级趣味，几次想把它改得规矩严肃点，只是在周围不少同志的分析鼓励下，我才敢于原封不动地让它和读者见面。这充分说明自己心里的余悸也是很严重的。

  从这件事上，我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文艺作品应该不应该反映生活情趣？我认为我们的生活是丰富多彩、情趣盎然的，文艺作品应该反映生活，也应该表现健康的、使主题思想人物形象更深刻的生活情趣。但是在"四害"横行时，什么人物的心灵、人物的生活情趣，他们都不让表现；作者也不敢去接触，成为创作的"禁区"。谁要是斗胆去描绘，就会被戴上"小资产阶级情调"、"低级庸俗"、"歪曲丑化工农兵形象"、"宣扬资产阶级人性论"等等吓人的大帽子。尽管我们对林彪、"四人帮"在文艺领域所推行的这一套有抵触和反感，但由于受到这么长时间的控制，毛主席指明的文艺方向和创作方法被干扰破坏了，文艺工作者的思想被搞乱了，所以，拿起笔来作画时，顾前瞻后，怕这怕那，要么是顺从他们，画得虚张声势帮气十足，要么是防着他们，画得四平八稳淡而无味。回

《李双双》封面

顾林彪、"四人帮"横行时期，连环画创作是什么状况呢？题材内容空洞概念，帮气十足（有的就是他们为篡党夺权而搞的阴谋文艺）。在"三突出"模式的强制下，勾画出来的人物，只能是"天、地、良心"（指动作表情的定型化概念化）装腔作势的空架子，这些作品有谁高兴看呢？

  其实，人的思想感情是多样而复杂的，人与人的关系也是多样而复杂的。生活情趣，是人的感情最微妙的表现，是大量存在和表现于生活之中的。生活情趣既然表现在生活的各个方面，表现出人物的多种心绪，那就不能狭隘地理解为男女之爱、夫妻之情。《上甘岭》、《南征北战》中，在那艰险困苦的战斗环境里，竟然会唱起怀念祖国和家乡的抒情歌曲，会逗乐打趣，夫妻见面会讲几句悄悄话。难道这种富有生活情趣的描写，是对战士的歪曲丑化吗？又如《红岩》小说中，被关在魔窟里的小萝卜头，由一只蝴蝶引起对生活的想往和乐趣，《三毛》那种富有"人情世故"的辛酸遭遇，不正提示他们幼小心灵里的对人生和社会的理想和态度吗？所以，我认为恰恰是由于这样细致入微的描写，使人更觉得这些人物的思想情操是高洁的，斗争精神是旺盛的。也正是由于这样的表现人物，才使我们感到这些形象是有血有肉、真实生动的，是具有很强的感染力，并且可以向之学习的。

《李双双》选页

  从这里我体会到，连环画创作，应力求形象生动深刻，这样才会有艺术生命力，反之，虚伪概念，味同嚼蜡，一定要被人所唾弃。按照林彪、"四人帮"那套模式搞出来的东西，被扫到了垃圾堆里，而林彪、"四人帮"竭力予以扼杀的建国以来的优秀作品，今天仍受到广大群众的热烈欢迎，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不正是最好的社会实践的检验吗？

  话再回到李双双和喜旺身上，如果夫妻之间，距离三尺，一本正经，面孔铁板，情趣索然，那成了什么夫妻？这样只会失去真实亲切的感觉，为了使连环画中的人物更真实更深刻，应该重视人物之间的生活情趣的描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