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增先漫画像

每当我翻阅一过《孔乙己》小说以后，总会对小说中的主人公寄予深切的同情。孔乙己是被封建社会所毒化了的，而又被吞吃掉的人。我感到他的可悲之处，不仅仅是他的被吃；更在于他虽然处于被毒化和被吃的地位，却自始至终，对此麻木不仁，至死不语。至于那些酒店里站着喝酒的短衣帮，我也同样为之叹息！他们麻木不仁的程度，对照着孔乙己也相去不太远吧！

  鲁迅笔下的孔乙己是高度概括后，又给予一定夸张的形象。我给自己画中的孔乙己，也提出这样要求，进行概括，夸张，舍弃我自己过去所熟悉的那种细致写实的笔法。

  我已无法说清我现在的孔乙己形象，是从哪里来的了，在整个创作过程中，孔乙己在我脑海中由朦胧而逐渐在勾稿中变成清晰。现在我所画的孔乙己的外貌，在我一生所接触的人们中，实在没有见过如此的尊容；但平日生活中见闻所积累在记忆中的印象，那些近乎孔乙己的形象因素，却在我勾划人物时都浮现出来，那眉间深深地凹进去的皱纹，是他被歧视，被侮辱的苦难生活的记录。怯生生的小眼睛，似乎随时在提防着什么。他有时义正词严，为自己分辩着“君子固穷……”，于是我又看到了他的酸态和蠢相。你看，他长着两个起劲地向外翻着的大鼻孔，粗而厚的鼻骨，又厚又瘪的嘴巴，都透露出这种气质，干瘪的身子，大约因为营养不良吧？躬着背，耸着两肩，是苦难生活中被欺凌的烙印；松弛的皮肉，长而细的指骨，说明他是一个不能体力劳动，手无缚鸡之力的所谓读书人。

  按着情节发展去多方面地塑造人物性格，这应该是连环画创作的特点。 当孔乙己对着人群哄笑时，他大都是扬眉仰首，确信自己就是偷了书，也是堂堂的读书君子。他对小孩完全是一片真诚。他弯着腰，伸着长脖子，是期待和真切的爱。当他被打断了腿，受到致命的摧残时，在他茫然的目光中，表现出无法理解这悲惨的身世是怎样地和必然的命运相连着。

  被打断了腿的孔乙己第一次出现在酒店门口时，酒店的小伙计第一个印象是“又黑又瘦，已经不成样子了。”我除了画出他又黑又瘦的外形特征外，并把他茫然的眼神，故意地没有点黑睛。这对深陷而灰白无光的眼睛，似乎显得有些可怕。我希望这样能够勾起读者的深思，并对孔乙己这样可怜的结局问一声：那世道为什么这样的不公平？

  孔乙己最后一次用手走着离开酒店，按原文应该处在街头。我现在大胆地移放在小镇口外的原野上了。秋云无际，他用手向着茫茫的旷野走去，消失在一片迷茫中。我想，在这茫茫天地之中，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即将无影无踪的消失了，并永远被这个世界所遗忘。

  在人物造型上，我作了一些夸张和变形。我以为这样做是符合原文精神的。同时，我在很多地方运用战笔，企图吸收一些古代艺术中的稚拙味。稚拙味本来含着天真的气质，但在我笔下，它变成欲行不行的势态，产生一种苦涩味。因为我感到读完《孔乙己》小说的回味，也是苦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