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是椿苦差使
——《戴敦邦新绘红楼梦稿本画稿·眉批·札记》自序
吾已画了数十年的图,深感其苦,尤其要画得好更为辛苦,至今吾尚未尝到潇洒和惬意的感觉。大概是自身天性愚钝吧,但是凡创作伊始,总是一时很难进入角色,头脑里显现一片空白,任何形象都找不到,真是苦恼极了,有时只想把脑袋往墙上撞,似乎假此能撞出些感觉或灵感来。唯经这过程后,逐一使自己头脑里有些形象出现,又从模糊到清晰到具体,随之竟会产生连锁反应,那些及时捕捉住的瞬息的可视形象,往往生动有致,这可能就是俗称的神来之笔吧。
吾十分反感有些来组稿或者买画的人士,不时地甩出一句话,看来他并不径心也无甚歹意:“随便搨两笔”,或者“简单地画一个人好人。”吾听了十分刺耳而反感。反正本人不才,没有这个天份,“搨不来”,“更随随便便画不出个人物来”。尤其画仕女(美女)更难了,以画《红楼梦》来说,吾已持续画了二十余年,总觉得实在难画,要画好这些非同年即同月日出生的美人胚子,突非易事,她们属于一颦一笑都是在特定而统一的容观环境的规范与制抑下的贵族佳人,言行举止不能大出格,所以绝不能以夸张与变形的手法去表现与刻画她们。有些在今天的年轻女性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举止,而在昔日亦是绝不允许的,这就是《红楼梦》所特有的历史局限了。创作源于生活,这是真理,但《红楼梦》的时代已成为逝去的历史。在今天我们已无法去直接感受那当年的生活了,所以要画好《红楼梦》以及其它古典名著,唯有老老实实地忠实于原著,为求较正确地图解原著的细枝末节的情节场景等描写。
《红楼梦》后四十回的续作与前八十回的艺术成就及至后续者究属何人等,总是红学界极为重要的争议和研究评价的课题,一般而言均认为后四十回的续作是逊于前八十回的。当然任何后续的东西,能顺理成章已非易事,况且《红楼梦》前八十回的艺术成就几乎绝顶,要天衣无缝地续接确实是难上加难了。吾在绘制《红楼梦》全图伊始确乎对后四十回是掉以轻心的,仅是将历年所画过的《红楼梦》的构图来个堆砌,但在勾勤完成前八十回的正稿时发现了后四十回的草图创作中的问题,顿感人物刻画几乎殆尽全无。凡艺术作品首要的是刻画人物与表现人物的感情,考虑再三毅然将后四十回的草图全部推翻,诸位现所见的图册中后四十回的图稿均系后来正式重绘的墨稿。这部《新绘全本红楼梦》出版已二年有余了,加上绘制和编辑、出版的周期至今已近五年了,均已成了过去。但回忆在绘制的二三年的日日夜夜里,特别患病期间坚持提等勾勒,确属颇多苦楚。每每咳喘不止,只是以背部撞击门框五十下,稍以平喘,气顺后续画。一日之际就是画、咳、撞、再画周而复始,但吾总抱着为《红楼梦》这件艺术瑰宝能做上些许工作,即使要付出自己的所有,也在所不惜的,任何体能的耗尽,总难抵心力的疲惫。当《红楼梦》画稿日见完竣,但自己情绪倒反躁动不安,不时幻觉频生:怕画稿失落或有闪失,所以总是让画稿时不离身,睡觉时亦将一摞画稿枕于头下才能入睡,人完全处于亢奋而神经质了。
绘画确是种创作欲的宣泄,也可是说是艺术实践过把瘾的满足,尤其当根据名著而完成的种种劳作,多少呈现了一种专业的成就感,亦是对自身艺术潜质和差距的测试,觉又是为非同好的常人所难能理解与体会的,这就是所谓的“谁解其中味”吧!
任何艺术的入门都是持之以恒的苦练。
艺海是真正无涯的。
文:戴敦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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